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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实在是个走虫

第一章

人看上去有七十岁。他不戴帽子了,头上的疤红得像烧过的柿

子,一天夜里就吊死在皂角树上,皂角落得泉边到处都是。这皂

角树在涧上,村人来打水或洗衣服就容易想起秃子吊死的样子,

便把皂角树砍了。

药树。药树在法性寺的土崖上,寺殿的大梁上写着清康熙初

年重建,药树最少在这里长了三百年。我记事起,法性寺里就没

有和尚,是小学校,铃声是敲那口铁铸的钟,每每钟声悠长,我

就感觉是从药树上发出来的。药树特别粗,从土崖上斜着往空中

长,树皮一片一片像鳞甲,村人称作龙树。那时候我们那儿还没

有发现煤,柴火紧张,大一点儿的孩子常常爬上树去扳干枯了的

枝条,我爬不上去。但夜里一起风,第二天早晨我就往树下跑,

希望树上的那个鸟巢能掉下来,鸟巢是可以做几顿饭的。

药树几乎是我们村的象征,人要问:你是哪儿的?我们说:

棣花的。问:棣花哪个村?我们说:药树底下的。

我在寺里读了六年书,每天早晨上完操校长训话,我抬头就

看到药树。记得一次校长训话突然提到了药树,说早年陕南游击

队在这一带活动,有个共产党员受伤后在寺里养伤住了三年,新

中国成立后当了三年专员,因为寺里风水好,有这棵龙树。校长

鼓励我们好好学习,将来也成龙变凤。母亲对我希望很大,大年

初一早上总是让我去药树下烧香磕头,她说:你要给我考大学!

但是,我连初中还没读完,“文革”就开始了,辍学务农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