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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的家庭很穷,人却旺,我父辈为四,我们有十,再
加七个姐妹,乱哄哄在一个补了七个铜钉的大环锅里搅勺把,
一九六〇年分家时,人口是二十二个。在那么个贫困年代,大家
庭里,斗嘴吵架是少不了的,又都为吃。贾母享有无上权力,四
个婶娘
(包括我娘)形成四个母系,大凡好吃好喝的,各自霸占,
抢勺夺铲,吃在碗里盯着锅里,添两桶水熬成的稀饭里煮一碗黄
豆,那黄豆在第一遍盛饭中就被捞得一颗不剩。这是和当时公社
一样多弊病多穷困的家庭,维持这样的家庭,只能使人变作是
狗,是狼,它的崩溃是自然而然的事。
我父亲是一个教师,由小学到高中,他的一生是在由这个学
校到那个学校的来回变动中度过的。世事洞明,多少有些迂,对
自己、对孩子极其刻苦,对来客却倾囊招待,家里的好吃好喝几
乎全让外人享用了,以致在我后来做了作家,每每作品的目录刊
登于报纸上,或某某次赴京召开某某会议,他的周围人就向他道
贺,讨要请客,他必是少则一斤糖一条烟,大到摆一场酒席。家
乡的酒风极盛,一次酒席可喝到十几斤几十斤水酒,结果笑骂哭
闹,颠三倒四,将三个五个醉得撂倒,方说出一句话来:今日是
喝够了!
这种逢年过节人皆撂倒的酒风,我是自小就反恶的。我不喜
欢人多,老是感到孤独,每坐于我家堂屋那高高的石条石阶上,
看着远远的疙瘩寨子山顶的白云,就止不住怦怦心跳,不知道那
云是什么,从哪儿来到哪儿去。一只很大的鹰在空中盘旋,这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