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湖边落草
029
旅游者于是心满意足:天下第一峰呵,举世无双呵,不虚此行呵,诸如
此类。
这几乎是一套法定的公共成套动作。如果人们不愿意这样,一心要
把世界化为独享和私藏,那他们就只是不断地为难自己。别说做一富豪,
做一高官,就算做了帝王,他们的权势也只会日益剥夺他们的自由。他
们在宫墙外随意散步都几无可能,更没法经常照看自己的辽阔疆域,没
法像一个乞丐、水手、骑手以及工匠那样随意漂泊。
他们离世界越来越远。
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旅者,连黄山、庐山等地都没有去过,一听哪里
火就对哪里怕,尤其不耐那些假帝王、假牛仔、假大师、假新娘的身份
客串。在我看来,事情是被人们的野心弄坏的,更是被传统的空间意识
弄坏的。
F·佩索阿说,他更愿意“游历第八大洲”,即蜗居斗室里的个
人想象。我没有他那样自闭,只是相信空间还有另一种展开方式,相信
人们完全可以投入另一种远行,比方以前面的荒坡一角为目的地,订一
张免费船票或免费机票,于是在手中的石片上俯瞰黄山,在杂草里发现
大兴安岭,在身旁的石涧清潭中触摸太平洋。
只要人们愿意,他们还可以自立宪法,发动革命,在细胞、分子、
原子的世界里任意创建共和国。只要人们愿意,他们还可以捏一捏火星,
搓一搓金星,摘一颗冥王星放入口袋,在细胞、分子、原子的世界里举
步跨进另一条银河—这一切只需要我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蹲下来,坐下
来,趴下来,保持足够的时间,借助凝视再加一点想象,就可以投入另
一片灿烂太空。
我终于在一片落叶前流连忘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