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湖边落草
013
间感觉。
相比之下,城里人是没有月光的人,因此几乎没有真正的夜晚,已
经把夜晚做成了黑暗的白天,只有无眠白天与有眠白天的交替,工作白
天和睡觉白天的交替。我就是在三十多年的漫长白天之后来到了一个真
正的夜晚,看月亮从树荫里筛下的满地光斑,明灭闪烁,聚散相续;听
月光在树林里叮叮当当地飘落,在草坡上和湖面上哗啦哗啦地拥挤。我
熬过了漫长而严重的缺月症,因此把家里的凉台设计得特别大,像一只
巨大的托盘,把一片片月光贪婪地收揽和积蓄,然后供我有一下没一下
地扑打着蒲扇,躺在竹床上随着光浪浮游。就像我有一本书里说过的,
我伸出双手,看见每一道静脉里月光的流动。
盛夏之夜,只要太阳一落山,山里的暑气就消退,辽阔水面上和茂
密山林里送来的一阵阵阴凉,有时能逼得人们添衣加袜,甚至要把毯子
裹在身上取暖。童年里的北斗星在这时候出现了,妈妈或奶奶讲述的牛
郎织女也在这时候出现了,银河系星繁如云星密如雾,无限深广的宇宙
和无穷天体的奥秘哗啦啦垮塌下来,把我黑咕隆咚地一口完全吞下。我
是躺在凉台上吗?也许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太空人在失重地翻腾?也许
我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婴儿在荒漠里孤单地迷路?也许我是站在永恒之界
和绝对之境的入口,正在接受上帝的召见和盘问?……
我突然明白了,所谓城市,无非是逃避上帝的地方,是没有上帝召
见和盘问的地方。
山谷里一声长啸,大概是一只鸟被月光惊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