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湖边落草
009
下了宅地,盖起了房子,与报复毫无关系。甚至早在八十年代我进入城
市不久,我妻子就在一篇文章里透露:
“我们有一个小小的秘密现在不
说。”—那个秘密其实就是将来返乡的打算。
实在是蓄谋已久。
我生性好人少而不是人多,好静而不是好闹。即便是当知青的时
候,除了贫困让人深深焦虑,大自然的广阔和清洁从不让我烦恼,并且
在后来很多文学作品中一直是我心中的兴奋。进入城市以来,我梦得较
多的场景之一就是火车站,是我一次次迟到误车,是我追着车尾的好一
番焦急和狼狈—却不知道我为何要上这一趟车。我猜想这无非是一种
提醒,是命运召唤我去一个未知之地。
我居住长沙或海口的时候,也总是选址在郊区,好像城市是巨大的
旋涡,一次次把我甩到了边缘,只要高楼丛立的城市旋转得更快一点,
只要我捏住钥匙串的手稍稍一松,我就会飞离一张张不再属于我的房门,
在呼啦啦的风暴中腾空而去,被离心力扔向遥远的地方。
1971年的农历除夕,我决心逃离农村。深夜的炉火奄奄一息,几位
从各地回城探亲的知青围炉聚首,久久地沉默无言,只有长吁短叹。一
个胆大妄为的地下圈子,曾投入诗歌、哲学以及有关毛泽东的辩论,眼
下已经情绪降温。不知是谁,仍以革命家的口吻发出宏论:去他妈的农
村!我们都应该进城,应该成为知识分子!只有知识分子而不是农民才
是革命的火车头!
我们几个乳臭未干的中学生,羞于抱怨农村的艰苦和青春的苦闷,
却乐于夸张自己的历史责任。既然喂猪不好玩了,农民夜校不好玩了,
小提琴与演出队也不好玩了,那么,“知识分子”四个字真是令人神往。